灶神

“在稳定运行117年后，‘灶神’工程将正式从低功率运转进入无限期休眠状态。今天，合成池将最后一次产出标准生物质能补充剂，届时，‘穹顶’将偏转微波发射器，停止向合成池供电……”

程寰一个人坐在总控室内，抚摸着光亮的控制台，注视着上面滚动的数字。对总工程师来说，这个地方和家一样亲切。“以普遍理性而言，程sir的西装很帅。”“别开玩笑了，伊斯……这西装硌人。”程寰扯扯领口。“现在，让我们有请‘灶神’第三代总工程师——程寰发言，程总师在工程的最后一天仍坚守在岗位上。”“伊斯，接入全息直播。”程寰对着漂浮的摄像机整理一下领带。

“女士们，先生们，”程寰注视着投影出的人群，“在今天这个重要的日子里，我想先和大家一起简要回顾一下人类的食物史。请听说过‘荤菜’和‘素菜’这个说法的人举一下手……好吧，没关系，反正这些词一百多年前就没人用了。我想告诉各位，就在两个世纪以前，我们的老祖宗所吃的食物无一例外都来自动物、植物和真菌，而不是营养剂或者自家的合成的秘制小汉堡——不信的可以登录档案馆看看史料。”

“不幸的是，从能量视角来看，我们生产食物的方式实在是太过低效了：食物链的能量逐级递减——作为消费者，我们就算只吃转化效率最高的植物也会导致五分之四的能量耗散。我们使用了上千万平方公里的土地——约占陆地面积的11.6%来生产食物，却仍然无法养活日益增长的人口。尽管‘钱学森’号能把人类送上木卫二，我们仍然和骑着驴的古代人面临着一样的困境——食物问题，它就像天命。”

“不安命运的有志之士开始想办法根除这个始终困扰人类的问题。”程寰的声音激动起来，“从一碳化学研究到淀粉的人工合成，一个史无前例的伟大想法被构建出来——改变人类在生态系统中的角色，让人类成为生产者。各个学科的科学家开始用他们非凡的智慧为这一设想构建稳固的理论根基——全合成、分子机器、生物化学、光电转换……”

“当理论的最后一块拼图被补全，我们开始绘制一幅人类挑战自然的宏伟蓝图。而这幅蓝图最重要的部分就是太阳能-生物质能的转化中枢——灶神工程：分散于同步轨道上的‘穹顶’光伏电站、覆盖全球的微波卫星输电网路、以及遍布各地的‘叶绿体’——合成池。社会主义国家与资本主义国家，发达国家与发展中国家难以置信地放下暂时的矛盾，通力合作。太空航路迎来了最为繁荣的时代，无数的运载火箭将巨型太阳能电池板送上三万六千公里的高空，上万颗微波中继卫星在预定轨道精确运行；陆地上，不管是极夜下的冷冽雪原还是被烈日直射的酷热沙漠，40536个合成池覆盖了有人类活动的所有区域。精心设计的生物质能补充剂可以提供人所需要的一切营养物质，营养不良与人类无缘；高效的合成路线使农业用地大幅减少，取而代之的是大片繁茂的森林；养殖动物结束了悲惨的使命，养殖场与肉店彻底消失——所有因食物产生的问题都成为了过去式！”

“现在，‘灶神’完成了自己的使命。”程寰话锋一转，“在一代代合成化学家、生物化学家的不懈努力下，如今每个人都已经可以在只有半个人高的‘家用食物合成仪’里合成出任何一种已知结构的化学物质，我们拥有了任何一个时代难以想象的丰富多彩的食物。不过，我很高兴地告诉大家，‘灶神’的遗产会继续在人类探索的道路上发光发热——‘穹顶’光伏空间站集群仍然是人类建造过的最为强大的能源设施，它将在CASA和NASA联合的“光帆”计划中为激光加速器提供能量；微波卫星网络将承担可控核聚变所产电能的传输分配工作；合成池相关技术将在未来的深空殖民地发挥关键作用……”

“灶神工程是人类智慧的结晶，是人类团结力量的标志，是人类勇气的赞歌。它足以让任何一位利己主义者汗颜，让任何一位悲观主义者振奋。我们不应该忘记灶神工程带给我们的宝贵物质和精神财富，仰望星空，脚踏实地，在探索的道路上奋勇前进！”

直播结束后，一辆小巧的运输车送来一管凝胶物。“程sir，最后一管补充剂。”程寰接过制剂，挤出一点到舌尖，细细品味，好像吃的是合成大师精心设计的香料而不是单调的营养素。“谢谢你，伊斯。”他看着逐渐暗淡下来的总控室泪流满面。

“受到通信请求”终端的微光拉回程寰的思绪。“喂，晖洁？”“爸，我在终端上看了你的演讲，好帅哦！”活泼的女声响起，“你在哪儿？啊？你不会还在古建筑里怀念往事吧？你又不是老爷爷，你得往前看啊！早点回家，‘食材’都回流两个小时了。”“没有没有……只是碰到了老朋友，叙了会儿旧……我马上就到。”“哦，是吗？”程寰慌乱起来，拿袖子往脸上一刮，边往门口跑边说，“小厨师，我们今天晚上吃啥？”“我亲自合成的水煮牛肉——灵感来自几百年前的纪录片，”对面的声音骄傲起来，“别小看我的逆合成分析能力，更何况我还对调味料的几个基团做了修饰。放心，肯定会让你大‘吃’一惊！”

随着最后一根微波天线改变方向，‘灶神’进入无限期休眠，总控室彻底陷入黑暗。门外，正在排溶剂的合成池在夕阳下折射出温暖的黄光。